“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聊城、大同、洛阳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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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网：泱泱大国，巍巍华夏。五千年璀璨历史文明，是每一位中国人骨子里，对于“中国”二字最为强烈的文化认同感与民族自信心的根源。
在华夏文明数千年的历史沧海桑田中，孕育出了一些因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发生过重大历史事件而青史留名的城市。这些城市，有的曾是王朝都城；有的曾是当时的政治、经济重镇；有的曾是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地；有的因为拥有珍贵的文物遗迹而享有盛名；有的则因为出产精美的工艺品而著称于世。
作为后人，虽不能亲历往昔华夏文明之鼎盛寰宇，但仍可于西安忆强汉盛唐之风采，于北京访明清风云之际会，于开封杭州品两宋之繁华如梦。这些承载了亿万中国人文化灵魂的城市，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国家历史文化名城。
1982年2月，为了保护那些曾经是古代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或近代革命运动和重大历史事件发生地的重要城市及其文物古迹免受破坏，“历史文化名城”的概念被正式提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历史文化名城”是指保存文物特别丰富，具有重大历史文化价值和革命意义的城市”。
从行政区划看，历史文化名城并非一定是“市”，也可能是“县”或“区”。截至最新，中国“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总数，已达135座之多。
历史文化遗存遭到严重破坏，历史文化价值受到严重影响
日前，由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住建部）与文物局联合发布的一份“关于部分保护不力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通报”文件，引发了较大关注与争议。文件的主要内容是——
山东省聊城市存在在古城内大拆大建、大搞房地产开发问题，山西省大同市、河南省洛阳市存在在古城或历史文化街区内大拆大建、拆真建假问题，陕西省韩城市存在破坏古城山水环境格局问题，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存在搬空历史文化街区居民后长期闲置不管问题。
鉴于上述问题导致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历史文化遗存遭到严重破坏，历史文化价值受到严重影响，现决定对聊城市、大同市、洛阳市、韩城市、哈尔滨市予以通报批评。
……
对于整改不到位的城市，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将提请国务院撤销其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称号。
“历史文化名城”政策自推出至今已逾35年，基本上保持定期定量扩大阵营的发展方式，至今尚未有被取消历史文化名城称号的城市先例。
但过去这些年头顶“历史文化名城”帽子，却长期未尽到保护古城古迹义务，甚至在国家文物局屡次三番多次发文敦促古城古迹保护工作问题后，依旧“我行我素”、“顶风作案”的城市，显然不止一二。
所以我们才在上文的“关于部分保护不力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通报”中看到，国家住建部与文物局的措辞之严厉。其中“提请国务院撤销其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称号”一句如果落地执行，不仅意味着城市形象“受损蒙羞”，曾经做出相关拆建决策和执行决策导致古城文化遗产遭受巨大损失的相关责任人和机构，都难逃国家追责。
聊城、大同、洛阳、韩城、哈尔滨，孰轻孰重？
官方的通报，其排列及措辞都有针对性用意。虽然此次国家住建部和文物局通报了聊城、大同、洛阳、韩城、哈尔滨5座城市，但是对每座城市的严厉程度却是截然不同的。
山东省聊城市存在在古城内大拆大建、大搞房地产开发问题，山西省大同市、河南省洛阳市存在在古城或历史文化街区内大拆大建、拆真建假问题，陕西省韩城市存在破坏古城山水环境格局问题，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存在搬空历史文化街区居民后长期闲置不管问题。
显而易见，聊城、大同和洛阳的问题较为严峻，“大拆大建”、“拆真建假”、“大搞房地产开发”，措辞之严厉几近训斥。相较而言，韩城与哈尔滨的问题更多倾向于批评。
之所以会有如此差别，根源在于几城在破坏文化遗产程度上的不同。以哈尔滨为例，“搬空历史文化街区居民后长期闲置不管问题”，是指在哈尔滨某些历史街区规划迟迟未能落地，一些残破老屋尚未得到维修。相较于已经通过拆除彻底损毁文化遗产的城市，哈尔滨的情况显然算是比较轻的。
而韩城的“存在破坏古城山水环境格局问题”，则是指在旧城改造的过程中，存在某些建设未严格按照初期规划的行为，后续通过整改复原的难度不大，所以通报的批评也相对比较审慎。
相较于韩城、哈尔滨的“黄牌警告”，而对于聊城、大同、洛阳三市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官方则是给出了几近彻底否定的“红牌斥责”。而且，还进一步强调在接下来，不排除惩罚升级至直接摘除“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头衔的程度。
但即使是在如此的严厉的批评之下，部分地方相关部门的态度却依旧是“我行我素”。在国家住建部和文物局下达了上述批评通报后，最先进行反应的，是山西大同。
2019年3月25日，大同官方媒体大同广播电视台的微信公众号“看大同”发布了一篇题为《坚定不移地把握大同发展的大趋势》的文章。
这篇文章的措辞在我看来，比官方的通报更为激烈：“（通报）在我市各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同近十多年的城市建设和文物保护及合理利用工作面临全面否定，整个城市的经济建设发展将何去何从……国家文物管理部门应该充分尊重历史，要历史地看问题，要考虑各地特殊的情况，尤其是要把各地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而不能机械地照搬法律条文，进行通报批评，以致惩戒。”
大同官方如此的态度，莫要说是“大拆大建”、“拆真建假”这样的问题，再大的篓子，也并不令人感到稀奇。大同地方反映如此剧烈，原因无他，在过去的这些年间，旧城改造几乎是大同经济发展的最大动作和方向。如今城市核心发展方向被官方“否定”，怎能不激动。由于事件的升级与发酵，目前该文已经悄然被删除。但矛盾，显然不会随之烟消云散。
相比大同，位居中国四大古都的洛阳（另外三城为西安、南京、北京），其拥有的历史文化遗产显然更为丰富珍贵。洛阳的历史遗产显然并非只属于当地居民，而是属于整个中华文明和人类历史。这样类型城市的开发与建设，原本应该加倍谨慎。但在实际的操作中，却和大同一样对于古建古迹大拆大建，拆真建假众多。
为何同为历史文化名城，南京、苏州、杭州等城不仅对地方文化遗产视若珍宝，且能够通过合理的方式对老城区进行改造，并且实现历史遗迹重新焕发生机，成为地方旅游创富的新动力。而聊城、大同、洛阳、韩城、哈尔滨等城市则背道而驰，大错特错？
表面上看似是地方执政者和居民对历史遗迹价值认识高低的差距，但背后的根源却是，地方经济实力与财政实力的巨大鸿沟。
南京、苏州、杭州均为中国顶级城市群长三角区域的新一线城市，无论是地区生产总值（2018年三城依次为12820亿元、18697亿元、13500亿元），还是地方政府财政收入（2018年三城依次为1470亿元、2121亿元、1825亿元），均位列中国城市榜单前列。地方政府有较充足资金发展的前提下，对于文化的保护与二次开发就成为一种理所当然之事。事实上，三城原本也均为中国文旅行业的领先城市。
而聊城、大同、洛阳、韩城、哈尔滨，均为三四五线城市。产业结构本身的短板，造成地方财政（2018年五城依次为194亿元、120亿元、343亿元、40亿元、384亿元）长期的捉襟见肘。在这样的背景下，保护文化遗产的长期视野，很容易就被短期获得快钱的土地财政思维所蒙蔽。而地方政府一旦深陷于土地财政，无异于饮鸩止渴。
就像是媒体报道中一些当地居民眼中的历史遗迹形象一样——饭都吃不饱了，谁还管这些老房子的死活。
经济基础能够决定的，显然不单单是上层建筑。
拆真建假，借旧城改造之名行房产开发之实
被此次国家住建委和文物局作为头号典型负面案例，最重点批评的山东聊城，显然已经不是通报上的新客。
自十年前的2009年，聊城市启动古城重建计划后以来，山东聊城被通报批评多次：2012年6月，“纪念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设立三十周年论坛”上，时任住建部副部长仇保兴就曾痛批“拆真名城、建假古董”的行为，并直接点名批评了聊城市“成片历史街区被拆掉，统一建仿古建筑”的做法。
紧接着到2013年年初，住建部与国家文物局在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工作检查中发现，湖南岳阳、山东聊城等8个城市因保护不力，致历史文化遗存遭到破坏，历史文化名城价值受到严重影响。
此后上至相关管理部门，下至媒体报道、当地居民争论就始终未曾断绝。但与之同时的，是山东聊城的“旧城改造”从未停止，且进展不可谓不迅速。
2014年10月份，聊城某地方媒体还曾以“聊城古城区搬迁 1.5万‘老城里’人开始新城市生活”为标题报道了旧城区安置房小区全面交付使用的新闻。
该报道中称：望湖小区（回迁安置项目）户型多样，面积区间35㎡-106㎡，回迁均价2500元左右。是聊城市集中安置拆迁居民规模最大的小区，项目总占地406.5亩，总建筑面积59万平方米，共72栋建筑分两期开发，共计4993套房源，规划入住1.5万人。
李明（拆迁户）告诉记者，早前，他们家一家三代生活在“老城里”一套约180平方米左右的小院内。按照补偿标准，李明一家在望湖小区分配到一套多楼房，在自己拿出一部分钱以后，他们得到了两套楼房。
在这篇报道的末尾，地方媒体还代表拆迁户发表了“比以前好得多！”的感慨。
而在另外一家全国性财经媒体的报道中，同样是对聊城当地的拆迁户采访，但口风却截然不同——
居民徐师傅现在还留恋自己在内城的生活。他原来在内城有110平方米的房子，2009年拆迁时政府以每平方米3300元的价格予以了补偿。“从心里不愿意由城里人变成城外人。”徐师傅说。
但徐师傅“城里人”的梦估计圆不了了。新建的商铺价格在每平方米1.5万元以上，规划中将要建设的三合院、四合院虽然价格还是未知数，但肯定不是原来“城里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为什么同样都是聊城老城区拆迁户，在当地地方媒体和全国性媒体的报道之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呢？我们不妨来看看，经过“旧城改造”后的聊城老城区，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如上图的聊城主城区地图所示，其中面积较大的一片水域名为东昌湖，湖中央的面积约1平方公里大小的区域，就是聊城老城区所在地。老城区格局基本是正南正北，中心点即聊城名胜光岳楼（始建于明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所在。
作为一座四线城市（聊城2018年地区生产总值为3152.15亿元），聊城的建成区面积并不大。通过上图中的建筑密度分布，我们也可以清楚看到，聊城主城区主要集中在铁路线与徒骇河之间，城市发展方向跨过徒骇河向东发展，目前此区域内有已经有一定数量的企业与住宅。
老城区所在的区域，不仅大湖环绕，环境优越，同时距离主城区距离极近。而拆迁户被安置的小区望湖小区所在地，则几乎处于聊城建成区的最西端，不仅紧靠铁路饱受过往火车噪音影响，同时与小区隔铁路线相望的，就是大片的农村与荒郊，称之为城乡结合部并不过分。
上图是老城区拆迁安置小区望湖校区的平面图，小区的容积率如何，大家可以通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楼宇自行估计。
衡量一个小区的真实水平的最好方式，显然就是通过房价。根据安居客数据显示，截至最新聊城二手房平均房价为9377元/㎡，而望湖小区均价为8000元/㎡左右。而在另一家房产平台房天下数据上，该小区的均价甚至还不足7000元/㎡。
但是，当一万余名拆迁户被批量安置在聊城西南边角之后。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曾经的老城区，究竟被改造成什么样了。除了上文中我们已经介绍过的“拆真建假”，批量盖起的一栋栋仿古山寨房屋后。老城区地段最好的西北和东南两大块土地，拔地而起两座小区，分别是东昌首府和东昌御府。
单是听小区的名字，大家也应该能够感受到“奢华富贵”之风迎面扑来。没错，这两处小区均为聊城市内最高档的别墅区，安居客均价分别为15732元/㎡和24726元/㎡。
看到这儿，我不禁想要问一问当年那个聊城当地媒体报道中采访的拆迁户，究竟是为什么，在从市中心大湖环绕的地价2万左右的180平独门小院，每平米加钱2500余块买到了城西南郊区均价7000块左右安置房后，“开心”地表示自己“比以前好得多”感慨的。
某些地方为何敢对民族文化遗产屡下“杀手”
人民日报对于此次历史文化名城通报事件的态度值得思考：“历史文化名城内，广泛分布着历史保护建筑和历史文物，还有世代居住的老城区居民。因为年代悠久，一些老城区的确存在脏乱差的问题，配套设施也满足不了人们现代化生活的需求。对历史文化街区进行改造有一定必要，但盲目大拆大建，无视规划乱改乱建，不仅会破坏文化根脉，也有损居民利益。
因此，对于这些有着历史底蕴、文化内涵的街区的改造，需要科学的论证、合理的规划、严格的审批，尤其是要平衡城镇发展建设和老城区居民生活的需求，在城市建设、宜居生活和文物保护之间形成良性的协调机制。”
由于古城文化遗产的价值需要一定的知识门槛才能了解，所以在外行人眼中，这些看似“破败”的老建筑，很容易被理解成影响生活质量的“绊脚石”。
在网络上，同样很容易形成一种十分奇怪的“矛盾对立”，即一些人认为保护古城古建，就是要原样保持老城区一切的“脏乱差”，进而强调“旧城改造”是大势所趋。
而某些地方相关机构，正是利用了此类的人的无知大做文章。再配合一些比山寨古建更山寨的伪“专家”站脚助威，进而在糟蹋文化这条道路上扫清了舆论障碍。
大肆拆真建假的同时，往往都伴随着强拆违拆。而由于古建本身的脆弱与不可复制性，只要拆除一旦完成，就极难再次复原，且复原后也早已丧失其原本的文物价值。
还在为某些假“旧城改造”之名，实则行糟蹋历史文化遗迹，大肆卖地炒房谋利之实的城市相关部门，辩护称他们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当地居民过上更好生活”的网友，你们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究竟是哪个告诉你，保护古城古建，与改善民生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平遥古城、丽江古城、台儿庄古城等地的开发重建过程虽然也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最大程度地保护了古城原有面貌，并且取得了经济和社会效益双赢的结果。
如果当年的平遥古城采取的是整个古城居民全部迁出安置，然后原址拔地而起仿古山寨建筑，继而再以高昂的商铺租金招募商家入驻。那么这显然不是平遥古城，而是平遥影视基地。
你可以设想，如果是刨了南京的紫金山，填了杭州的西湖，拆了苏州的拙政园，然后直接在原址上建起高档别墅大肆圈钱的地方相关负责人，当地居民能让其全须全影走出城。
某些地方相关部门与个人的数典忘祖，见利忘义，假大虚空，业绩思维，不仅毁了诸多历史文化名城不可再生的文化遗产，还让城市形象与当地居民脸上蒙羞，愧对先祖，更愧对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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